思享者丨孙毅安：天苍苍野茫茫，风吹草地没牛羊

作者简历本文作者

孙毅安，1963年生，西安人。1981年就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，1985年分配到西影文学部，任责编。1987年开始剧本创作，著有电影剧本14部，电视剧本5部近200集。现为西影集团高管、国家一级编剧。

原题

天苍苍野茫茫，

风吹草地没牛羊

作者：孙毅安

 4月23日。在银川，大学同窗胡苏原要去中卫考察屠宰场，我刚好没事，就陪他前往。

中卫是宁夏回族自治区的一个下辖市，明时朱元璋设卫所以驻军，名曰中卫，延续至今。人口30多万，紧靠着黄河。经济主要以旅游和农业为主。

从银川出发，乘高铁一小时二十分就到了。然后打车直奔宁夏夏华食品有限公司下属的屠宰场。

此时是中午12点40分。厂长朱亮是个矮矮的小伙子，他热情欢迎我们。朱亮说，一点过后才上班，那时才会杀牛。邀请我们去他办公室小坐。

等待工人上班的过程中，我一直在犹豫，到底要不要看宰牛。我心软，本能不想去看。可是来都来了，这种事不是随处可见的，对于以写作为生的我来说，不看有点可惜。所以我首鼠两端，心情有点像谈恋爱的小女生，急切地盼望情郎的到来，但是又有些害怕——既怕他不来，又怕他乱来。

一点半，屠宰厂也没开工。朱厂长打电话问，车间回复说，阿訇外出还没回来。

宰牛的工作，是由阿訇完成的，阿訇不在，别人无法也不敢替代他的工作。听说阿訇不在，我长长舒了一口气。老胡说你真害怕就不要看了呗。我说好吧，待会儿你去看，我不去了，就在厂里转转。

然而等车间打电话说，阿訇已经回来可以宰牛了时，我却跟着朱厂长和老胡去了车间。我对自己说:这是难得的生活体验，再害怕，也得去看。

屠宰流水线在一楼，我们在二楼长廊隔着玻璃窗观看。一头健硕的黑牛被牵进来，工人用绳子捆住它的前腿。当要捆它的后腿时，黑牛剧烈反抗，但是最终被治服。工人按了一个按钮，捆在黑牛后腿上的绳索突然上扬，将黑牛拽倒，此时阿訇手持一把约七十公分的长刀上前，嘴里念了一句经文，然后迅猛出刀，直插黑牛的颈部血管，一刹那间黑牛就毙命了，无声无息。

捆在黑牛后腿上的绳索将黑牛高高吊起，牛血喷涌而出，地面一片殷红。一楼房顶的牵引机开始转动，将黑牛转运到分解工作台上，几乎是立刻开始分解黑牛的尸体。

在这个屠杀过程中，一头白牛也被牵进来，白牛目睹黑牛的惨状，惊恐万分。虽然隔着玻璃，我却能听到白牛的哀鸣。

 阿訇又持刀上前，对白牛口诵经文，捅出致命一刀。

白牛分解的流程如故。而此刻一只斑点杂色的花牛被牵了进来，花牛看见了悬在半空的黑牛，和血流如注的白牛，吓得扑通一声，倒在地上。

 我实在不忍再看，夺路而逃。原本绿树成荫芳草萋萋，令人赏心悦目的厂区，此刻变得阴森恐怖，仿佛布满冤死之牛的淤血，让我不能呼吸视听。我一口气跑到了工厂的大门外，再也不敢进去。

在我逃出屠宰车间时，两个女工和一个男工在车间门口谈笑风生，似乎车间里进行的不是杀戮，而是联谊舞会。

过了没多久，朱厂长陪着胡苏原从车间出来了。关于宰牛，我没有再和他们有一句话的交流。朱厂长热情地送我俩去高铁站。

返回银川的路上，我也没再就屠宰场的事与胡苏原交流---我不想再提这件事。

无意谴责任何人，也无意批评夏华有限公司的业务——他们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。然而，我是对我们这个物种对待自然界生物的做法产生了质疑。

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我们，由于发达的智力和强大的科技，拥有了决定其他生物存亡的权力。比如有人会去非洲猎狮，来复枪决定了狮子不是人类的对手，比如有人会猎杀大象，有人猎杀鲸鱼，还有人猎杀鹿和羚羊。为生存而猎杀生物是无可厚非的，但是为娱乐而猎杀呢？你有什么权力剥夺其他生物的生命？

我在四川看到过一种吃法：在锅里放各种调料混合的汤料，把乌龟放进去，然后开火让汤料慢慢加热，乌龟不停地喝汤料，直至被煮熟。据说这样能更好地入味，乌龟的肉质会更鲜美。

在河西走廊，有一种驴肉叫“汤沸驴”。它的制作方法是这样的：在地上挖四个小坑，把驴子的四条腿放在坑里，然后夯实，这样驴就再也无法动弹了。用滚烫的开水往驴身上一遍一遍泼，直到将驴活活烫死。这样驴临死之前，血管会爆裂，血液会渗入驴肉中。如此做出来的驴肉，一层血一层肉，口感好极了。

在全国各地，生吃活鱼都是司空见惯的一种吃法。我见过南方某地的松鼠桂鱼，鱼身子都熟透了内焦外嫩，浇满了汤汁，可鱼的嘴还在一张一合。主人宽慰道：不要内疚，鱼没有痛感的。

子非鱼，安知鱼之痛？

有一年在广州谈一个合作项目，对方很热切地希望与我合作，而我很需要他一千万的投资。谈判愉快结束，他请我吃饭。

玉盘珍羞自不必说，把酒言欢之际，厨师推着一个小车进来，车子里捆着一只猴子，旁边摆着小斧头和酒精锅。当厨师点燃酒精锅，加热食用油时，主人向我介绍:这叫活吃猴脑，用斧子劈开猴头，将滚烫的食油倒进去。那猴脑吃起来，味道好极了。

我当即起身，愤然离席，从此再也不会与他合作了，那一千万虽然我非常需要，但是如此肮脏的钱，绝不能要，否则连我都是肮脏的。

广东人还盛行吃”龙虎斗”，就是把一条蛇和一只猫炖在一起。我认识一个抱怨猫肉太酸不好吃的人，自从他告诉我他经常吃猫，我就把他从我的通讯录里删除了，此生再不必相见。

据说，广西某个城市至今还有所谓的“狗肉节”。届时不仅全市人民欢聚一堂吃狗肉，而且欢迎各地饕餮之徒来一起分享。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，怎么能吃得下去？一个还在吃宠物的人，还是人吗？一个将宠物当食物的社会，是文明社会吗？

那个号称山水甲天下的地界，此生绝不会再踏入一步。山美水美人不美，还是敬而远之的好。

一只鸡从蛋壳里孵出，就被圈养在鸡栏里，它从来没有自由自在地奔跑过，没有交配过，只是站着啄食，直到变成气锅鸡白斩鸡肯德鸡。一只鸭子生来嘴巴就是大张着，每天被人把食物灌进去，直到变成盐水鸭或全聚德烤鸭。都说鸡同鸭讲，鸡和鸭不用讲，他们的鸡生鸭生都一样悲惨。

再说回宁夏的牛，朱厂长告诉我，中卫没有散养的牛，只有圈养的牛，因为没有牧场，因为目前也不允许办牧场。

就算生而为牛，能不能做一只快乐的牛？在被人残忍杀死之前，过一段快乐的牛生?

就因为如此，我想在中卫办一个养牛场，那种有数千甚至数万亩草地的牧场，牛们可以奔跑，可以漫步，可以在阳光下与母牛调情。这样。哪怕最后挨一刀，它也曾经是一只有过快乐的牛。

我想，尽管我们可能无法杜绝吃生物的习惯，但是起码可以尽量善待它们。如果做不到这样，那么请想象一个场景:某个拥有高等级生命的星球入侵了地球，他们认为人是很好吃的食物，于是父与子，妻与夫，都被隔离起来，每天被外星人挑选抓去做食物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计可施。

那时候，你还会觉得快乐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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